隨看隨想
阿爾維托·曼古埃爾(Alberto Manguel),1948年出生于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1985年后成為加拿大公民,現(xiàn)居法國。曼古埃爾是享有盛譽的小說家和翻譯家。曼古埃爾和博爾赫斯友厚,深受后者影響。
《閱讀日記》記錄了曼古埃爾在2002年6月至2003年5月這一年里重溫12部“心愛的老書”的心得、聯(lián)想、思索和回憶。這些書中,有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歌德的《親和力》、清少納言的《枕草子》等。
這里選刊的是該書的“前言”。由此,我們或能去閱讀《閱讀日記》全書,更及于作者的《閱讀史》等,則我們之大愿也。
《閱讀史》堪稱“關于書的書”的經(jīng)典。“年輕的亞里士多德坐在一張墊椅上,雙腳舒服地交叉,一只手垂靠在側身,另一只手抵到眉邊,疲倦地讀著一卷攤開在他膝蓋上的書……”曼古埃爾這樣開始他的“閱讀史”。(任余)
我們必須殫精竭慮地尋找每一行文字、每一個單詞的意義,運用我們擁有的智慧、勇氣與慷慨,超越文字通常具有的意義的限度,去揣測其更為深廣的內(nèi)涵。
——梭羅,《瓦爾登湖》
就像一切有著良好口味的人一樣,莫納爾德厭惡那些毫無價值的啞劇,而僅僅只是樂于——據(jù)他自己說——誘發(fā)一種對于過時事物的平凡的快樂,或者(這一點更加糟糕)是用那種所有的時代要么具有同一性,要么不一樣的單純幼稚的觀念來吸引我們。
——喬治·路易斯·博爾赫斯,《杜撰集》
有一些書,我們是可以輕快地一覽而過的,當我們翻到下一頁的時候,已經(jīng)淡忘了前一頁的內(nèi)容;有一些書,我們是需要恭恭敬敬地閱讀的,不敢對其中的內(nèi)容妄加評論;有一些書,僅僅為我們提供信息,也并不需要我們對它們加以評頭論足;然而還有一些書,我們是如此長久而深情地摯愛著它們,因此,是可以從最最真實的意義上,運用心靈的力量逐字逐句地重溫它們的,因為我們理解它們。
閱讀就是一種交談。精神病人往往會沉浸在想象性的對話之中,因為他們從這種對話之中聽到了來自他們大腦深處的思想的回聲;讀者們沉浸其中的,其實也是一種相似的對話,只不過這種對話是由印在書頁上的一行行文字悄悄地激起的罷了。通常說來,讀者的反應是不會被記錄下來的,但是經(jīng)常地,卻有一位讀者會感到一種取出一支鉛筆、在書頁的邊緣記下自己的感受與回應的需要。這種由于讀者自己心愛的書而在書頁的邊緣記錄下來的感悟、評論和思想的一鱗半爪,會使文本的意義獲得延伸,并將文本帶入另一個時間和另一種經(jīng)驗之中;在一本書向我們描繪出某種幻影、并以自己的力量將我們帶入某種狀態(tài)的時刻,現(xiàn)實在不經(jīng)意間也融了進來。
一兩年之前,我在過完53歲生日之后,決定重讀一部分自己心愛的老書,再一次地,我感到十分震驚,因為書中呈現(xiàn)的那些豐富而繁雜的過去的世界似乎折射出我正生活于其中的當下世界的令人沮喪的混亂。某部小說中的一個段落會突然與當天的報紙上刊登的一篇文章呼應起來;由于某種場景的作用,在我的頭腦中已半被遺忘的某段插曲會猛然復蘇過來;一個單詞則會激發(fā)出一連串的反應。我決定把這些時刻記錄下來。
于是,我開始用一個月的時間重讀一本書,希望自己可以在一年的時間之內(nèi)完成某種東西,它將介于個人的日記和札記之間:它將由一系列的注釋、感悟、旅行印象記,以及對朋友、公共事件和私人事件的素描或速寫組成,而上述內(nèi)容又均是由自己當時正在閱讀的某本書引發(fā)出來的。我對選定重讀的書擬出了一個目錄。出于均衡的考慮,似乎很有必要使那些書有一個比較寬泛的覆蓋面。(因為我除了是一個愛好廣泛、兼收并蓄的讀者之外可以說什么都不是,因此,這一點對我來說倒并不是太難做到的。)
閱讀是一項舒適、孤獨、緩慢而能為身體帶來愉悅的工作。寫作過去常常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如此。然而,近來,作家這一職業(yè)卻擁有了過去屬于旅行推銷員和演出保留劇目的演員的職業(yè)上的特點,作家們被召喚到某些遙遠的地方去進行某種類似于表演的活動,只不過他們吹捧的不是廁所中用的刷子或者成套的百科全書,而是自己寫作的書的種種優(yōu)點而已。主要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在整整一年的閱讀時光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在許多不同的城市中旅行,卻一心期盼著能夠回家,回到自己在法國一座小村莊內(nèi)的屋子里去,在那里,我收藏屬于自己的書,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在科學家們的想象中,宇宙在誕生之前,是以一種潛在的狀態(tài)存在的,無論時間還是空間,都處在一種擱置的狀態(tài)——正如一位評論家所指出的那樣,“處于可能性的迷霧之中”,直到創(chuàng)世大爆炸的發(fā)生。這種潛在的存在狀態(tài)對于讀者而言應該是不會感到陌生的,因為對于他們來說,每一本書都是以一種夢幻般的狀態(tài)存在的,直到有一雙手翻動了書頁,有一雙眼睛仔細地閱讀了那上面的文字,并激活了它們,使它們凝聚而為一種思想為止。本書意欲記下的,正是部分在那些時刻瞬間產(chǎn)生的靈思。
(選自阿爾維托·曼古埃爾《閱讀日記:重溫十二部文學經(jīng)典》,楊莉馨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
《中國教師報》2019年03月06日第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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